山谷中阴风阵阵,夹杂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枣红色的马儿晃头刨蹄,躁动地轻喷着响鼻。
聊城将军许涵急忙轻抚马儿鬃毛,将它安抚下来。
“将军。”一旁的副将嗓音压得极低,语气中的愤怒和不甘尤为明显,“王谨那贼人这分明是叫我们去送死啊!”
许涵沉默不语,冷峻的眉眼隐匿在夜色之中,叫人看不清楚。
他当然知道王谨是让他去送死。他父亲许过原是十年前的齐州刺史,不肯与王家党同被陷害谋反入狱,最终落得个斩首的下场。那时他正在北地军中效力,因为身有战功,又得晖王作保,方才侥幸保住性命,未被牵连。只是仕途却再无希望。十年来他战功无数,却也不过做个区区三品的聊城将军。
许涵稍稍平复了心绪,抬眸望向山谷两端的山崖边,既看不见埋伏的人影,也没发现任何异动。
“将军!”副将再次开口,言辞比方才更加恳切,“我方将士本就与北夷兵力悬殊,王谨让我们以寡敌众,入谷交战,又让自己的人在崖边设伏,摆明了就是让大家去送死!”
见许涵仍是不言语,他更加激奋,“末将自十四岁追随您,从未贪生怕死。保家卫国、葬身沙场,乃是男儿本色。可今日……”
“再等等。”许涵忽然低低地打断了他。
“可……”
“晖王殿下已有安排,稍安勿躁。”
那副将闻言愣住,随即面色由惊转喜。谁不知晖王秦穆乃天降战神,多年对战北夷,从无败绩。他一时心情激动,声音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将军,这时何时的事!”
许涵并不回答,只暗暗盘算了时间,无声地握紧了腰间佩刀。三日前,秦穆给他传来两道命令:一是让他不要和北夷人负隅顽抗,只需妥善安排百姓,保存实力退至靖城。
王谨人就在靖城。因着当年两家恩怨,他必定要对他此举大家责难,并且借机铲除异己。
而秦穆这第二道命令,就是让他将计就计,遵从王谨的一切安排。
王谨也的确不负秦穆所望,先是以守城不利、玩忽职守的罪名,在三军将士前将许涵重则五十军棍。随后又说给他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他率领手下将士作为先锋,在三羊峡谷底正面与北夷主力交战,配合山顶将士伏击。
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大仁大义。可明眼人都知道,不过是借口而已。王谨真正的目的,是要许涵和手下几千将士作为诱饵。
三羊峡两侧山崖陡峭,中间道路狭窄。伏击一旦开始,下边的人不论敌我根本都没有躲避的余地。
所以,这场仗根本就是有去无回。
许涵当年在秦穆麾下效力是间不长,虽然甚至这位晖王殿下一向用兵如神,运筹帷幄,心中却免不了有疑虑。但事到如今,他也的确没有其它选择。
即便他没有听从秦穆命令,在聊城便殊死抵抗,也仍是免不了战死沙场的结果。因为王谨根本不会派遣一兵一卒前来支援。
周围气流微动。
黑暗中的草丛里这时忽然传来“沙沙”声响。
许涵神色一凛,警惕的转头看去。他身旁的副将显然也发现异动,未加思索便已经“噌啷”一声亮出兵刃。
一身玄色劲装的男子步履稳健的从黑暗中步出,口中主动自报家门,“乌衣卫玄组玄九,奉晖王军令前来。”话音落下,他右手一抬,将一枚小巧的墨绿色令牌甩向马上之人。
许涵伸手接住,摊开手掌仔细观看后,立刻冲着来人一抱拳,语气肃穆恭谨,“聊城将军许涵听令。”
玄九停下脚步,“晖王有令,命你即刻撤出三羊峡。改道西北,天亮之前务必赶至阳谷镇支援。”
许涵愣住,面上露出迷惑之色,“去阳谷?这……”
玄九笑了声,“许将军听令便是。”
许涵仍是心有顾虑,但极短暂的犹豫之后,他抱拳领命,“许涵遵命。定不负王爷所望!”言毕,他转头看向身旁副将,“传令下去,后队变前队。所有将士轻装疾行,天亮之前,务必赶至阳谷镇!”
…………
北夷草原辽阔,一望无际。
孩童打从一生下来便以马匹为伴,十数年摸爬滚打,无论男女,人人都练就了一身精湛骑术。若赶上急行军时,兵士可以昼夜吃睡在马背之上,几日脚不沾地。
晗录的军队在打下聊城后,几乎未作任何修整,便马不停蹄地直奔下一座城池。
自大衍建国以来,便与北夷交战不断。并且始终输多赢少。直到那一年,秦穆一条紫金鞭,一柄龙吟弓,仅率千名兵士全歼北夷近万人马,又取了敌将首级。之后两国战事便出现了逆转。拓跋明烈虽然也骁勇善战,是北夷数十年难得一见的用兵奇才,但可惜却生不逢时。十数年里,从未在秦穆手中讨得过任何便宜。
可今时已是不同往日。
大衍皇帝突然驾崩,江山短时间内易主。而那位无往不利的战神更是重伤修养,兵权被削。
如今的大衍军中,已是再无能带兵之人,只剩下一群胆小如鼠之辈罢了。
晗录一边催动着身下马匹缓缓前行,一边已经在脑海中幻想不久之后,自己征战屠戮,所向披靡的场景。
他为人性格暴虐,一向好大喜功。而聊城得来太过容易,喜悦和自信过度膨胀,早已将他本就为数不多的冷静和理智挤到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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