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陶并非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
哪怕是面对这些反对尚方的儒生,他心里也没有想着要他们的性命。
面对刘长的吩咐,他急忙说道:“有陛下全力相持,定然不会有人再敢轻视尚方,请陛下莫要动怒。”
随即,他看向了那个神色呆滞的年轻人,轻笑着说道:“这些儒生们尚且年轻,不知是非,日后定然会因为如今的事情而无比的愧疚。”
陈陶给他们设下了台阶,而赵绾看起来却并不愿意接受这份好意。
他再次说道:“工利一物,堪舆利一县,圣人的道理利天下。”
这一刻,刘长的神色就有些不对了,他眯起了双眼,缓缓看向了赵绾,脸上不再有愤怒,也不再是戏虐,很是平静。注意到皇帝的脸色,申培浑身都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他心里清楚,陛下已经动了杀心。
这些年里,百家争鸣导致新崛起的儒家和黄老的争锋愈发的强盛,随着董仲舒理论的注入,儒家对诸派的敌意越来越明显,他们希望能以自己的主张来替换掉所有的学派,成立一个儒家所主导的天下。其实陛下并不反对百家争鸣,儒家里诸多的言论,陛下也不在意,只要不谩骂陛下...不对,主要是不要耽误庙堂的大事。
这种趋势并非是申培所能压得住的,他的弟子们都沉迷在这种莫名的使命感里。
申培很厌恶董仲舒,他觉得,整个儒家都要被这个人给带到没有尽头的深渊里去了。
刘长抿了抿嘴,看向了一旁的吕禄,正要下令。
申培却急忙挡在了刘长的面前,“陛下!
臣管教不力!请陛下责罚!
”
“禄,炸了那厮。”
刘长的手直接跳过了申培,指向了他身后的赵绾。
吕禄一愣,随即示意了其余的甲士们,诸多甲士直接上前,抓起了赵绾的手,就将他往那废墟里拖去,众人都看懵了,完全不敢阻拦,而申培眼里满是绝望,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什么分量。
刘长其实很少杀人的,哪怕是面对一些罪大恶极的人,他也希望能给与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是,儒家这种极端浪潮,他是一点都不会姑息,一旦姑息了这种作为,那源头就会从这里开始,愈演愈烈,所有的科学技术发展都会被儒家打上玩物丧志的烙印,使得一切都逐渐封锁起来,目前这些思潮是没有什么受众的,可是将来若是有个缺心眼的开始发扬光大呢?用来扼杀民间技术呢??
刘长最不能容忍这些思想领域里的毒瘤,赵绾其实算不上恶人,他只是一个比较愚蠢的儒生而已。
可是一个恶人能在一个时代作恶,但是一个恶劣且愚蠢的思想却能祸害千年。
刘长宁愿自己背负上残虐的恶名,也不会允许这样的思想去祸害后来的人。
赵绾在历史上,就是因为鼓吹独尊儒术而被免官,死在了牢狱里。
他的做法极为的愚蠢,因为他认为黄老这种学派能领导大汉,是因为有窦漪房这个太皇太后在,故而他请求汉武帝,做事不要再过问太皇太后的意见,独自把持大权,打压聚集在窦漪房身边的黄老学派....这件事从小里说是学派之争,往大里说那就是离间祖孙,让皇帝做不孝之事,在以孝治国的大汉,作为一个推崇孝道的儒家,还是大汉御史,这番上书能引起多大的轰动?显然易见,汉武帝当即暴怒,罢免了他,他本人凄惨的死在了牢狱之中。
估计汉武帝心里都在骂娘,扶持你来打压黄老,分担些压力,你上来就拉着我自爆??
在此时,他还没有坐上高位,思想却已经开始变得极端且危险了。
这是刘长所不能容忍的。
吕禄没有多询问刘长的事情,直接就让甲士做好弄死他的准备,吕禄并不在乎自己的名誉,皇帝让他杀人,那他就要杀,无论这个人是谁,杀了他会引起什么后果,他都完全不在乎。
就在众人惊恐的闭上了双眼,等待着赵绾被炸的四五分裂的时候。
两个年轻人扶着一位老者,缓缓走到了人群的最前方。
“陛下。”
浮丘伯抬起头来,很是坚定的看向了刘长,眼里似乎带了些问责之意,申培急忙行礼拜见,却被他所无视。
刘长那冷酷的脸有了些动容,他摇着头,“浮丘公啊,您何必要来这里呢?”
原先面无人色,眼里满是惊惧的赵绾看到浮丘伯,更是热泪盈眶,忍不住叫道:“师祖!”
浮丘伯也没有再去看赵绾,只是很平静的看着刘长。
“陛下,请您勿要杀这个人。”
“哦?如果我偏要杀呢?”
“陛下...我明白您的意思,这种思想,很是荒谬,可杀了他,未必就能终结,或许会使其壮大,倒不如将此人交给老臣,老臣定然会让这股源头从此泯灭,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刘长冷笑了起来,“浮丘公,我平日里很是敬重你,可这个人,他到现在都没有认错,我想要杀的人,您是拦不住的。”
“陛下...老臣不会允许您杀害此人的,您不必如此...还有老臣等人在,何以如此...请陛下给与老臣三日,若是三日内完不成这件事,老臣愿意同死!
”
此刻扶持着浮丘伯的两个年轻人,正是代王刘勃和韩安国,刘勃看着自己的老师,有些不忍心的说道:“阿父....”
刘长欲言又止,深深看了浮丘伯一眼,挥了挥手,领着人就离开了这里。
浮丘伯看着刘长远去的背影,长叹了一声,又伸出手来擦了擦眼眶。
赵绾脱离了毒手,哭着跪在了浮丘伯的面前,“祖师啊!
我实在是不值得您如此相救啊!
徒孙罪该万死!
”
浮丘伯听闻,顿时别过头来,气势汹汹的看向了他。
“救你?!我救你个祸害做什么?我恨不得你现在就死在我的面前!”
“我今日前来这里,完全就是因为陛下的缘故!我不能允许因为我的徒孙,让陛下背负这样的恶名!”
“我平日里都是怎么教导你们的!
!”
浮丘伯愤怒的拄起了拐杖,地面被砸的乱响,众人皆惊悚,诸多儒生们行礼请罪。
“陛下这些年里,遭受了多少的罪,方才有了如今的成就....就因为你们这几个不成器的祸害,险些坏了陛下的贤名,若是因为炸死你们这些祸害,而伤了陛下的名誉,让陛下背负暴君的恶名,那我倒是宁愿先一步炸死你们!
!”
刘勃顿时明白了浮丘伯为什么要死死阻拦阿父,韩安国也不由得为他这一番话而惊叹。
真大儒也!
韩安国从未见过这样的儒生。
众人都说不出话来,浮丘伯却缓缓走到了那废墟面前,让刘勃搀扶着自己,让自己坐下来,随即看向了面前的申培。
“你...去将自己的师兄弟都给叫过来,都叫到这里来...就说,我要传授学问。”
“老师,何不去太学,在这里...”
“快去!”
申培不敢多说,急忙派遣自己的弟子们奔波了起来,而浮丘伯就坐在了这里,气喘吁吁的,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又不像张苍那般健康,这番折腾,让他看起来格外的疲倦。刘勃很是心疼,急忙要为他铺上坐席,浮丘伯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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