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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话,你简直侮辱读书两个字,整天不务正业,肚子里没有半点墨就想学人家科考,好好喂饱自己再说吧”。
随着文青山黯然离开,别人还不解气,“学什么不好,妄图一步登天”。
文青山第一次坐在石台阶上,看着等死的老人和顽皮小孩没有生气,他连书都不想读了,读书是死路,有什么用。
夜色如水,文青山连晚饭都没吃,绝望到麻木的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花街柳巷,有相识的还好调笑他一句,小相公读书开窍了,知道书外美人如玉了?!
文青山自然是不会回答的,旁人也不在意,都知道他是个闷葫芦,更是嘲笑他要学读书人科考,都是下三滥的人,凭什么你想些不该想的事情。
哗啦一声响,文青山走过巷子,被一大盆洗脚水兜头而下,茫然的他抬头就看到一个迅速收回去的头,不一会儿又慢慢升起一小半,看到他的呆样,又迅速收回。
天气微冷,文青山初时还不觉得什么,小风一吹,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小公子”?!
这时有柴门推开,一个女子推开门,拉着一个半大的丫头出来。
文青山还是呆呆要走的样子,根本想不到“小公子”这个称呼是说给他听的,他最习惯别人叫他“没人养的东西”。
“小公子,奴家有礼了,方才这丫头偷懒,得罪了公子,夜里凉,还请到里屋更衣,以免着凉了”。
这是九娘与文青山的第一次相遇。
文青山呆呆的样子可能在别人看来很傻,但是在九娘看来,却不知道怎么地有些心疼,硬拉着他进了屋,让他烤着火,换了衣服。
从此他们就结识了,一个孤儿,一个为青楼女子。
“小公子是哪里人”?
“小公子在哪里住”?
“小公子有心事”?
三句话本是客套,一个答案比一个揪心,九娘终于知道,为何会心疼他了。
文青山反而被这三问弄清醒了,自己怎么鬼迷了心窍,在这里耽搁时间,说着就要离开。
女子见他衣衫单薄,这外面风大,衣服还未烤干,就好言相劝,文青山执意不从。
“我家姑娘心善,你真当自己是读书公子哥了,酸不拉几的,书没读几本,架子倒挺大”。
文青山后知后觉,小丫头的刻薄语言他其实最习惯,本该由她去说,但是今日在女子面前,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深处幽暗,自当向往光明,岂能自甘堕落”。
“好你个不是东西的玩意,我家姑娘好心照顾你,你反倒是看不起人了,这里是耍乐的地方不错,你又算得上哪家的公子”。
小丫头牙尖嘴利,文青山不敌,女子却有些惊讶,这丫头也是苦命人,今日为何这般刻薄。
文青山离去,九娘去取琴,到她献艺的时候了。小丫头这时间还在愤愤不平,心说这穷酸小子还敢看不起人,等有一天她长大了成为头牌,一定要让他好看。
当然了,没等到她长大,九娘就就把她送还给嫲嫲了。小丫头心里有万般不解,化为浓浓的泪眼委屈而下。女子只是说跟着她没有出头之日,还送了些银钱给小丫头,笑容真挚却死活不提换丫头的事情。
她一个操琴卖艺的,技术不错,一手针线活也很上档次,平日里索要不多,嫲嫲不会太为难她,一个丫头而已,犯不着和她生气。
几日之后,九娘寻寻觅觅找到文青山,送去一件旧长衫,“原本不该冒昧打扰,一则是为了那丫头给你道个歉,行事不端还不悔改,言语不忌惹人生气;
二则是小公子既然有心读书,该有一点读书人的气派,这长衫是万万不能少的,这件衣服是用旧料子改的,一点小心意,希望你不要嫌弃;
三则是提醒一下小公子,病急切忌乱投医,你胡乱闯入,恐怕连真人都见不到,更何况科举”。
文青山被一语点醒,连拜三拜,言语中颇有些语乱,甚至说过要为她赎身。
九娘笑了,她又不卖身,哪里需要去赎身,只是此时,何必浪费别人的好意。
她是妖,是人们口中说的那种放荡的女妖精,事实上她并不是,她甚至有些洁癖。一路走来,她辛苦在青楼里赚些小钱,求的是浩然,只不过一直未能找到心仪的对象。
今日之事,不过是对浩然儒生的憧憬,也希望他就是未来的浩然者。好在浩然天下,当妓女也好,歌女也罢,身份虽然低贱,还不至于被土匪恶霸欺凌。
九娘看着文青山瘦瘦小小的身影走远,就像是在自怜,心中没默默为他祝福,也是为自己打气。
顺着九娘的指点,文青山走进一处文会,他遇上了他这一辈子最重要的贵人,他的发妻。
是不是人才,要在适宜的地点遇到高看你一眼的人,在机遇之前,所有的才华在不合适的地点,都是狗屎。
文青山在文会上一直不起眼,好似一个贫家小儿,突然来到豪门的宴席上,身上原本合身的长衫也感觉到浑身不自在。
他的表现被别人看在眼里,虽然不动声色,但是已经把他同墙外的人一同打上标签,但有不智之举,肯定要打将出去。
文青山缩在角落里,又好像回到了当年墙外偷听的岁月,当有夫子说话,好似老爷还在的时候,如饮琼浆。
如果没有意外,这将是他这一辈子唯一一次接近浩然的日子。
文会上,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是闪光点,但文无第一,总有人不服气,那么就要靠自己的引经据典和口若悬河来让所有人服气。
有一个争论点,有人旁证博引,被人质疑,又拿不出证据,二人吵得不可开交,主家的夫子乐见其成,故意不去提点。
文青山听得认真,眉头却越皱越紧,直到最后,抬起头来一脸的不解,这两位气质不俗的人,难道都错了?!
傅家的小女一直在观察,在场之人,他最年幼,与她相仿,见此人异于常人,忍不住开口道:“你眉头紧锁,是听不懂,还是另有言语”?
众人看过来,文青山一下子有愣住了,完全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
小女子也呆了,不曾想自己一句无心之语,让别人如坐针毡,于是赶忙补救,“我且问你,可曾读过书”?
文青山老老实实点头。
“他二人争论之着,你可看过”?
文青山又点点头。
“他二人孰对孰错”?
文青山舔了舔干巴巴的唇,许久才小声说,“都不对”!
哗然!
傅家的夫子笑了,很善意;傅家的家主笑了,很意外;傅家小女子也笑了,总算没做错事。
二人一听不干了,哪里冒出来的穷酸小子,一点礼仪都不懂,“错在何处”?
文青山突然想起九娘跟他说过的话,读书人要想出人头地,除了读书,还应该有惊人之语。他想不出什么惊人之语,但是他脑海里,有的是读过的书。
“《尔雅·释水》有言,泉一见一否为瀸。井一有水一无水为瀱汋。”
文青山歪着头看着天,清晰的方块字就在他脑中,就在他眼前,他初初有些声音颤抖。
但儒家经典如何能够让他不自信,他越说越起劲,开始站起身来,开始气沉丹田,开始直抒胸臆。
往日点点滴滴的文字,汇成涓涓细流,在他的口中炸响,让人们先是恍然大悟,再是目瞪口呆,后是十人九慕。
文青山口含天宪,儒家浩然气入体,一举获得读书人认可和青睐。
那一年他刚好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