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鹿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贺喜儿,在里面没有化妆的条件,她的脸上干干净净,却依旧比一些化了妆的女人看起来更明艳动人。
“没想到,你还会再来看我。”贺喜儿晃着宁鹿倒给她的水,好像很渴似的,一口喝掉了大半杯,然后笑了一下,低声说,“我只是一个小角色,接触不到你们想要的信息,也接触不到你们好奇的那个人。”
“我只是来看看你。”宁鹿停顿了一下,“司乐说了,你没有杀人,只是帮助他处理了尸体。”
贺喜儿轻轻眨眼,好像在聆听从远方传来的钟声,等那一圈圈如涟漪般扩散的回音都停了,才开口,“那个傻孩子。”她犹豫着要不要问司乐最后的结局,要不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结果,紧张地搓动着手里的纸杯,好半天才下定决心,“你们不该相信他的话。”
她还是没有问出口,而是像一个濒死的溺水者徒劳地翻腾了一下。
“法律不靠相信,靠的是证据。”宁鹿看到贺喜儿动了动嘴唇,知道她想说什么,“我知道你手上没有证据,你帮不了司乐,也帮不了我们。”
贺喜儿在来到这儿以后第一次感到绝望。
她从不后悔自己做了什么,可此刻她很后悔有些事,不是她做的。
“他会怎么样?”贺喜儿低着头,她的视线里有一双手,那双手的手腕上扣着手铐,她想了很久才想起那双手是属于自己的。
“不知道。”
宁鹿的回答不够让人绝望,却压得贺喜儿直不起腰。
“我就知道,我应该劝他不要这样做的。至少……让我去做那些事。”贺喜儿摊开手,手心中好像涌出了鲜红的血,“反正我的手已经脏了,不在乎再脏一点了。”她抬起头,冲宁鹿凄凉地笑了笑,“你听说了么?我以前就是一个杀人犯,杀了……”她抬起手,想用手指比划出数量,但不知怎么抽筋似的停在半空。
她的眼睛看着虚无,好像在数在她记忆里的那些混蛋有多少。
“三个人。”她缓缓吐出这三个字,“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她重新看向宁鹿,脸上带着少女一般天真明媚的笑意,“你一定想象不到,一个小女孩是怎么杀掉三个大男人的。的确很困难,的确……”她点头,目光四处游离了一圈,最后定在地上,“很难,所以我用了一些特殊的方法。”
她知道那是一般人绝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羞耻和不堪,她也一样,她不想让别人知道。
可她又很清楚,就算她用尽全力去隐瞒,那些污点还会牢牢地附着着她。
每当她想到,她有多肮脏。
她就想要自虐,想要自己扒开自己的皮,给别人看她已经被玷污个彻底的灵魂。
她恨那个以自己为耻的自己。
贺喜儿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间挤出来,嘴角却是上扬的:“我用自己的身体迷惑了他们,勾,引了他们。那三个色鬼不是喜欢我么?那我就给他们,让他们在最神魂颠倒的时候一命呜呼。”她抬起眼睫,用目光寻找宁鹿,“他们甚至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那么赤条条,傻兮兮地归了天。”
“我报了警,他们却说我是魔鬼。”贺喜儿指着自己,事到如今她仍然觉得难以置信,“我是魔鬼?我只是不想让那三个变态活得那么快活!我要报仇!我要让他们知道,不可以随便碰我!我要让毁了我的他们付出代价!”
她的声音越加尖利,宁鹿抬起头,想看看这样血淋淋的呼喊会不会在房间上空留下一丝半毫的痕迹。
“因为最后一次是我自己脱的衣服,就那一次,我为了报仇,为了脱身,自己爬上他们的床,所以他们是无辜的,而我……连防卫过当都不是,他们说我是蓄意杀人……”贺喜儿笑起来,“你说法律不靠相信,只靠证据……我看见的,听见的,我身上的伤痕,心里伤痕,这些算不算证据?因为没人看见他们把我从路上拖走,因为没人看见他们对我又打又骂,还用各种方法羞辱我。所以……”她顿住,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
很久以后,宁鹿才听见她似是叹息的声音。
“所以,你们就当它们没有发生?”
之前的她是怨恨的,唯独这一句,贺喜儿像是回到了十六岁,变回了那个无助痛苦的少女。
比起恨,她那时更多的是困惑。
三个男人,一个还未成年的女孩。前者恶贯满盈,后者不说善良,但也从未做过坏事。
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那么做,那些人是不是该死?这些都是多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啊!
可是为什么?
没人站在她这边?
她在混沌之中,看到宁鹿想要说话,摇头笑了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想起刚刚宁鹿也是这样对她说的,又笑了一下,“你是不是想劝我放下?想跟我说,我的未来还是有希望的?”她隔着眼前的朦胧看向宁鹿,“如果那一年,有人这样跟我说一句——小姑娘,你还有未来,你还有很长的人生,你还有希望。”贺喜儿脸上露出笃定的表情,“我一定会走出来。可是现在……”
她抬起头,看着头顶的白光。
“我觉得这里更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