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38床那位怎么样了?”
“好歹没闹了。”
“50毫升了还闹?算是情况好的了。”
非典病人被隔离,如同被监禁,生死未卜,与社会脱节。既需医身,又要医心。病患靠医生排解,而医生无处排解。
易青巍不打算继续答,只问:“有没有烟?”
“没有。”
梁超宇弯腰,拧开水龙头,扑了一脸水,醒神。易青巍正摘下面罩,对镜整理头发。男卫生间里空旷,说话有回声。
“你寄了什么?”
易青巍不太提得起精神聊天,只想快些补觉,他懒懒地说:“几个字。”
“寄给谁?”
易青巍斜他一眼,问:“打听这么细做什么?”
小汤山医院现在的医护人员是从全国各地的军医院里挑来的,易青巍在其中算年龄小的,梁超宇把他当自己家中的小弟看。大家从前不相识,一夕之间成为了一同站在生死线边缘的战友,很容易熟悉起来。
梁超宇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情况,揶揄道:“够浪漫的。”
易青巍靠着墙,扑哧笑出来,没个正形。
提起他,易青巍总归有些开心,沉寂的湖泊里不可多得的一缕活水。
“浪漫吗?我叫他别等我了。”
梁超宇洗手的动作慢下来,语塞。
他做了几十年医生,楞头青的时候被资历深的护着,等他升到主任位置来了,也同样,抢险救援的第一线从不让没有结过婚恋过爱的小年轻上。梁超宇打心眼儿里欣赏易青巍,因为听人说他是自愿申请来的。
“现在治愈率越来越高了,情况越来越好,我们死不了。”
易青巍低着头,用鞋跟磨地砖上的水渍:“前段时间,老向还跟着我们一起给病人插管儿,没几天,轮到他躺病床上来等我给他插管儿。我不敢打包票,万一哪天我真没熬过来——反正得先撂句话给他,不然,耽误他一分,我都有罪过。”
“出去之后人跑了怎么办?”梁超宇问。
“我能出去,他就跑不了。”易青巍回。
“可说不准,姑娘做什么的?”
刚才的笑意没散完,现在更浓。
“人家是个男孩儿。”
四五十岁的老古董被冲击了,目瞪口呆:“靠。”他想起什么来,激动地问,“就前天来找你那个!”
易青巍看了看门外:“您小点儿声。”
“我就瞧着不对劲,我就说,兄弟情看起来怎么跟我和我媳妇儿一样。”
易青巍转移话题:“那你给嫂子寄的什么?”
“我身上啥东西都没有,我怎么寄。我请他们,要是路过广州那地儿,到花店里买束玫瑰送家里去。”
梁超宇现时笑得就像一朵花儿。
易青巍也“靠”了一声。
他摆摆手,不等梁超宇就先提脚走了,不过没几步就停了,转头,有些爱护,有些得瑟,说:“他也是广东那片儿长大的。”
梁超宇想也没想,接道:“我们广东仔好啊,个个盘靓条顺。”
后来的日子,局势果真变好了。有了超权力的干预,新闻台每日准时播报疫情详况,从小汤山传出来的好消息越来越多,走出来的康复者也越来越多。笼罩在北京城上空的沉沉乌云渐渐散去,人心渐渐得到安抚。
花是鲜的,含着露水,捧在臂弯里清香扑面。锦旗是新的,镶着金边,挂满铁栏杆,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塑料包装纸的边缘过于锋利,刺着下巴,易青巍一边与人握手鞠躬,一边将它们滑至腹前。
看到喧嚷热闹,喜笑颜开的人群,像是重见天日,重回人间,浓郁的烟火味儿。
易焰和易槿站在外围,远远的,倚着车门,淡笑着等他。
英雄们的歌颂礼落幕,人差不多散尽了,易青巍走过来。
他瞅见易焰和易槿一人手持一把花,更头疼,连忙先把自己满怀的那一堆塞过去,念:“辛苦了辛苦了。”然后空着手溜进车里后座。
易槿坐副驾驶,扣上安全带,往后看,易青巍霸占后座,半躺着。
“累吗?”
“还成。”
“过来。”
易青巍抬眼看易槿在那摊着的手心,说:“姐,我已经快三十岁了。”
易槿不耐烦:“快点儿。”
易青巍撑起身子,让自己的额头贴上去,易槿揉了一把他的头,趁人挨的近,低声问:“你刚才心不在焉,仰着脖子想找谁呢?”
易焰把花安置在后备箱,上了车,掌着方向盘问:“想去哪儿庆祝?”
易青巍缩回座位,说:“回家。”
“李姨不在,快定。你嫂子接伍儿放学去了,我们回家接上爸爸一起。”易焰说。
易青巍扭头:“现在才几点啊。你们定,我要回家先洗个澡,还有事儿没做。”
“什么事儿?”
“大事。”
易青巍的情绪不好,再多问几句他就闭着眼装虚弱,易焰拿他没办法。
易槿在一旁瞧他这样儿,掀了掀唇角,和易焰聊起天来:“要说爸爸这一回,多亏了小野和欢与。”
后座“砰”的一声,是某人的头不慎撞到车窗。
“爸爸怎么了?”易焰问。
“爸爸前两周发了次烧,我飞美国了。运气好,碰上小野和欢与去家里,俩孩子在床边守了一夜。听爸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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