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异乡情

    岁月匆匆，离开大水井一晃二十八年。二十八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怀念野猪岭、不怀念大水井、不怀念水月。今天，总算让我有了一次重访的机会。我既高兴，也心急如焚。

    因为大风大雪，首都机场已经关闭，这一关闭起码三五天，所以只好改乘火车。许是心情愉快，我一遍又一遍高唱：

    “当春姑娘来的时候，为什么听不到你的脚步？我愿变成一朵紫牵牛，开放在……当夏雨飘飞的时候，为什么听不到你的笙歌，我愿化作一只冲霄燕，循了你……”

    就因为这首古老的猛夏歌，让我结识了老诗人苏翊和乔莉、屈威，并演绎出了列车上的友谊，派生出令人难以忘怀的故事。走到今天我才敢说成熟。怎么讲呢，且不说过去，只说现在，我养成了多愁善感，喜欢凡事探究，不惜冒险的性格。伴随火车铁轮撞击钢轨发出的隆哒、隆哒的节律，耳际响起了一首当年最流行的红卫兵时代的诗：

    “我坐在南去列车的窗口上，窗外已是江南火红的深秋……”

    岁月如梭，三十七年前我还是一个蓬首垢面的插队青年，如今已银发满头。往事如催眠曲般有点令我恍恍入睡。“张非”，诗人苏翊突然问我：“刚才，在西站的大门外，看别人照相的时候，你唱的是什么歌？”我答道：“你不懂的，叫失落风。”苏翊说：“嗬，失落风，单这歌名就有点悲凉。”我只是无言地一笑，什么也没说。我在心里喊道：何止悲凉？还有一段催人泪下的故事在里面呢！但是我没有说，因为说来话长，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苏翊见我不语，以为我伤心，没有听清楚他的话。想了想又问：“大水井的确够神秘了，你能否告诉我最最让你在意的是什么，人或者东西？”我想也不想，信口就答道：“乡情。”他问什么样的乡情。我有点感慨，一时不知从何讲起。应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都有或浓或淡的乡情。可我的乡情安在？我从小就被故乡抛弃了，幼稚的心不仅得不到乡爱，故乡留给我的唯有对我孱弱心灵的悸震，纵然我怎样善感多情，也都挥不去童年那份伤痛。到了大水井，该是我走投无路的最后时刻了，却不料一烛的温暖点化出了我浓浓的异乡情。异乡情也是乡情啊，在旷目无亲的岁月里。不待我答苏翊又问：“如果把你的乡情转化为往事，可能好讲些？”我笑道，不愧是文化人，说到点上了。我最最在意的往事很多，假若把这一切都换成故事的话，起码有一打的人和事令我终生不忘：一个妹仔，一个酒鬼，一个怪老头，一条黑狗，一个老乞丐，一个哑巴，一个吵吵嚷嚷的班子，一座风光雄奇的山岭，一条百年不衰的风流街，以及一个个催人泪下的索命崖的故事，一个个千古流芳的传说……虽然在那里的短短十年光阴，却像度过了五百年似的，亲身经历过品味过体验过这些猛夏人的动荡、艰辛、苦难和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