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怕心有余、力不足,比如刚刚外婆拿干燥剂,假使你没看到,只怕……而念申这边,阿爸还在康复之中,妈妈身体状况也不算多好,能支撑地估计也有限。今天听妈妈说起:上海这边的社区安排老年人定期体检,您的心电图也不太正常,有肝脏囊肿。”
咏刚不语,抽了几张餐巾纸,蹲身慢慢地擦着地板上泼出的水,起身时,眼角竟沁出泪来,呜咽出声:“我下船没多少年,一直辛苦阿爸、姆妈辛苦带大东杰,又把家里的房产都给了我们,他们倒没享着啥福气,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已经不孝,再送他们去养老院等死,我做不出来!做不出来这种事!季存,换做你,你愿意送他们去养老院吗?”
季存从接到黄巧莺的信息,也在内心问着自己这个问题——他愿意送父母去住养老院吗?
只怕,也是否定的!
不管养老院条件好不好,按乡村的传统理念,假使这样做,“不孝”的指责会如山一样压在他的身上。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长期习惯居家生活的父母,不一定会适应养老院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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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爷,您以前不是一直讲:与阿奶是患难夫妻,感情特别深吗?阿奶走了这才几年啊?您就迫不及待跟那个于阿秀再婚啦?……您征得过我阿爸与两个阿叔同意吗?若他们都同意,您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办婚礼,用得着这样暗渡陈仓哇?搞得像同居一样,不怕老街坊骂您老不正经!”
与任轩然回家匆匆放了行李,郑亚娟顾不上休息,返身到了祖父郑阿昌家,盯紧追问。
家中虽匆匆收拾过,可于阿秀常用的洗面奶还在台盆上,她的丝巾还挂在阳台上……郑阿昌瞒无可瞒,可能默认了再婚的事实。
郑亚娟怒气横生,冷笑着讽刺加挖苦。郑阿昌默默忍受着,直到听到郑亚娟开始指责于阿秀“只怕她是别有用心,贪人贪财!”他忍不住分辩,“我与你于阿奶瞒着你们小辈结婚,都有苦衷的!”
“有啥苦衷?您倒是讲讲看!我倒要听听看:有啥迫不得已!”郑亚娟爆开的脾气,像旧时烂泥渡卖的糖炒栗子,在石粒噼噼叭叭爆着皮。
郑阿昌不敢看她带着刺与火的目光,只管躬着身体站在灶边为重外孙任轩然做着想吃的狮子头,还不忘多切了一大块咸肉泡着,方便明天给难得归来的小辈们炖腌笃鲜,解释:“你阿奶走后,这咸肉我不会腌啊,年年只有于阿奶帮忙。”
“这咸肉吃不吃又无所谓!”郑亚娟抱臂站在厨房口,打量到处都有于阿秀生活痕迹的屋内,不确定这间房是否还能由她继承,更加着恼,“我不是讲过了吗?就算我出国,还是会照顾阿爷,没准将来条件好了,还可以接你出国去。”
“我都老了,还出啥国啊?”郑阿昌笑着摇头,小心地用漏勺翻动锅里炸着的肉圆,“日常生活不孤单,有热茶热饭吃,有人讲闲话就知足啦。”
郑亚娟冷哂,“就我阿爸与阿叔不能与你讲闲话,这小区里那样多的老街邻不能讲了?东杰他阿爷是你这许多年的好朋友,就不能讲了?有什么事不能相互照顾?讲到底,还是老了老了,心不定!”
郑阿昌捞肉圆出锅的手一哆嗦,就让两只油汪汪、热腾腾的肉圆掉在了地上,他的声音与心情也一起掉落,“亚娟!讲闲话要凭良心!你说东杰阿爷阿奶那样的状况,自己都顾不过来,还能照顾我吗?”
“你现在的状况不是蛮好,还能烧这样好吃的饭菜!”郑亚娟看着郑阿昌的面色,稍稍有些畏缩,争辩。
郑阿昌凄笑:“我是会烧菜,可我被油烫伤的时候,是谁一直为我上药的?还有,我前列腺炎,小便尿不尽,裤子是谁帮我洗晒的?我糖尿病吃药控制不牢,是谁陪我一趟趟跑医院开药的?这些年,又是谁陪我到外地去旅游散心,不至于让我闷出毛病的?……我半夜难过,想打电话喊人,是你还是东杰,或是你阿爸、阿叔可以赶到我身边?”
“……”面对祖父一连串的发问,郑亚娟难以接应,好一会儿憋出一句,“我们可以给你请居家的钟点工。”
郑阿昌摇头,“居家钟点工啥价钿?我那点退休工资够吗?要你们补贴的话,是不是又会吵相骂?”
他艰难地俯身,将两个肉圆从地下拣起来,放进自己吃饭的小碗里,继续做着砂锅里的狮子头,小心地放着冰糖、酱油与调料,缓缓地提醒:“你倒真应该多关心关心东杰。他做生意只怕没有那么顺利!”
“睬他呢!”郑亚娟不耐烦,“他又不与我讲实话!”
郑阿昌看定了孙女:“那他弄不好有什么苦衷不好讲!阿爷劝你:青年夫妻老来伴,不是那样容易的。社区里办的家庭幸福讲座,不但是讲给我们老年人的,你们也适合多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