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听别人描述,真正近乎原始部落一般。其实知一而知二,我们的确在直隶附近的平原地区普遍指导建立了模范式的乡村农业企业,但华北是我们前一时期经济建设的重心所在,无论政策、资金、教育还是交通建设都较各地有优势,华北的公路、铁路、通讯网的密度在全国居首位,国民教育在华北地区首先展开并且发展得最好,华北的企业也受到了政策性扶植,由是对农村产生了十分可观的带动效应,但在缺乏这种优势的地方,恐怕与我见到的广西山村并无根本差别……我想所谓当政者就是会被身边轻易可见的繁华景象迷住了双眼而自我陶醉吧,即使明知阴暗的所在甚至亲眼见识到了低层的糜烂,一但回到了那个高楼耸立歌舞升平的世界,很快又会乱花渐欲迷人眼了……”
“……赤贫的农村最可以利用之处即是为发达城市提供极廉价的劳动力,自土改以来,农村中就有许多青壮人口进入城市谋生活,这又反过来加剧了部分低技术乡村的衰败,一到灾年,城镇中更充斥了流浪乞讨人员……由于工商业投资的速度跟不上劳动力的聚集速度,许多地方都出现了劳动力饱和状况,失业率高居不下,而在业工人的生活水平也因大量廉价失业劳动力的存在而无从提高……”
“三月份我访问了湖北的一些厂矿,即使是以工人工作生活条件最为优良而见诸报端的汉冶萍集团公司,除汉阳兵工厂和钢铁厂以外的其他厂矿均普遍存在工人过劳死的情况,萍乡煤矿的工人生存状态最为凄惨,每天‘正常’的工作时间超过十四小时,有时竟要连续一两周每天工作十七八小时……工人的住宅区就在煤矿附近,整片的草棚,进到里面一看,一家老小挤在一张黑乎乎的薄被底下瑟瑟发抖,锅里是近乎猪食的稀烂菜粥……问一个工人,多久吃一次肉,工人说只有春节才能吃一次,只能买手掌大那么一坨,做成腊肉一直吃到元宵节……调查发现,煤矿工人的月薪普遍在三角到四角钱之间,按照当地的物价水平,只够买六十到八十斤下等大米,相对于如此繁重的劳动,简直就是如同榨取血肉一般……”
“我想,全国最‘仁慈’的企业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就更不必说了。这让我想起刘云对我的指责,贫困带来的革命不是没有可能……”
“我们所处的不是成熟的垄断资本时代,我国的自由资本还有巨大的发展空间,我国的工业处于上升期而非停滞期,国内市场十分广阔,同时还拥有丰富的资源,国内贸易对工业及整个国民经济的拉动力仍十分可观,在国内市场饱和之前,暂时没有对外夺取殖民地的需求,然而即使到了国内市场饱和的那一天,如果能在技术科学和管理科学方面远远胜过外国,以相对和平的手段占领世界也并非天方夜谭……然而过度的贫富悬殊必然将限制国内消费并导致消费品生产畸形化,使国内市场过快饱和,令社会潜伏严重的不稳定因素……在不具有世界领先的工业能力之前,任何挑战世界霸权的企图都将会给国家民族带来巨大的危险,然而过度的贫富悬殊将会给军国主义的发展提供了一层土壤,军人可以利用形势来反对政府,发动穷人发对富人,建立专权政治和国营经济,剥夺上层阶级,给予中下阶级较多福利,然后煽动极端民族主义,以强大的人力资源配合一定的工业能力,实行对外征服,相应地弥补专权政治和国营经济带来的无效率,以赢得民众的支持……”
“在上海,我亲眼目睹了一系列反战游行和工人的罢工游行,所谓爱国会和民粹会的打手冲入游行队伍大肆行凶,而赶来的军警一方面放任凶手逃逸,一方面专门抓捕游行队伍中的骨干分子……我问过罢工的工人领袖,他们说,一方面物价不断上涨,而工资却不见增长,工厂的劳动时间反倒延长了。仔细调查,其实是源自为筹备战费而实行的增税计划,虽然增税的对象是富人,但那些企业主自然会将新增的负担转嫁给工人……”
“我的意见,必须在党内筹划展开保护工农利益的立法,并着手修改宪法,使工农阶层和妇女获得投票权……在上海,我欣喜地看到,工会的萌芽已经出现,但是还很不完善,我们应不动声色地予以指导和扶植,建立起非革命性的以维护工人现实利益为任务的工会组织,工人一旦组织起来,再加上适当的立法支持,就能不断向资方争取利益,同时尽可能避免对经济损害过大的动乱……”
“我们今后的道路,应该说是中左,关键是经济,必须解决贫富悬殊和农民问题,必须投入更多的资金进行基础建设尤其是农村的基础建设,但是战争和军国主义化不会令我们有多余的资金进行这种建设……”
午夜十二点之前,张志高的书房一直亮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