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已经哭哑了。
她今天所经历的痛苦是过去五十三年的总和。
“妈……”贺承思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只有脖子可以转动,她艰难的环视病房,没有看到裴铮丞,绝望的哭着问:“通知铮丞了吗?”
这个问题没有人回答。
如果说没通知,是他们的失职,如果说通知了,裴铮丞没来,是裴铮丞的失职。
自己生孩子九死一生,身为丈夫的裴铮丞却不出现,贺承思只会更痛苦。
程美凤拿纸巾帮贺承思擦干眼泪:“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小宝贝儿很可爱,吃了两次奶了,每次吃十五毫升,连你哥都说和你小时候很像。”
“我的孩子……”贺承思扭头看向旁边的婴儿床,孩子背对着她,看不到脸。
月嫂连忙去把孩子抱起来,放到贺承思的身旁。
看到自己的孩子,贺承思的眼泪又一涌而出,为了这个孩子,她付出了太多太多……
除了喜悦之外还有恨有怨有悲有伤,许许多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连贺承思的眼泪都是酸甜苦辣咸多种味道。
失去了子宫,她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了,手术台上,她哭得撕心裂肺,护士一直安慰她,只要她按时服药,保持身体内的激素平衡,并不会立刻就衰老。
下半辈子,她都必须吃药,吃很多很多的药
看到贺承思哭,程美凤也抱着她哭,母女俩哭成一团,一旁的贺承允不能凑这个热闹,只能仰起脸,把几欲夺眶而出的热泪逼回去。
裴御轩静静的看着她们,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他拿着手机去外面的走廊,拨通了裴铮丞的电话。
如果贺承思顺顺利利生产,作为孩子父亲的裴铮丞不来就不来,也没什么,可现在……他不来就太不是人了。
电话很快接通,裴御轩也懒得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说:“你必须来一趟,孩子妈妈的子宫切除了。”
裴铮丞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没空。”
就三个字,全然的置身事外,好像贺承思不是他的妻子,和他没半点儿关系。
连裴御轩都觉得他这样冷漠太过份了。
身为军人,裴御轩素来正直,他也不偏帮谁,站在公正的立场就事论事。
既然他劝不动裴铮丞,只是让莫静宜去劝。
他相信莫静宜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女人。
裴御轩拨打了莫静宜的电话,可是接电话的人却是裴铮丞。
“贺承思的事不准告诉她!”
“老四,你……”
裴御轩还未把话说完,裴铮丞就不耐烦的挂断了电话。
他回到病房,贺承思又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程美凤趴在病床边,仍在抽泣。
不知道什么原因小家伙哭闹起来,贺承允将他抱在怀中,轻柔的拍,一边拍还一边唱儿歌。
那些儿歌还是以前教呦呦的时候学的。
“哇呜……哇呜……”小家伙不领情,依然哭个不停。
为了不影响贺承思休息,贺承允把孩子抱到病房外的客厅去哄。
不容易把小家伙哄不哭了,贺承允连大气也不敢出,盯着小家伙黑黝黝的大眼睛,情不自禁的笑了。
还是孩子好啊,什么都不知道,吃了睡,睡了吃,吃饱喝足哭几声练练肺活量。
等小家伙情绪稳定了,贺承允俯身亲了亲他的脸。
这一亲不得了,小家伙又不依不饶的哭了起来,贺承思连忙又哄他。
月嫂出来从他的手中接过孩子。
小家伙依偎在月嫂的怀中,很快就不哭了。
贺承允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是专业人士有本事。
月嫂告诉他,孩子刚出生,缺乏安全感,抱的时候可以稍微抱紧一点儿,模仿孩子在子宫内的压迫感,他就会有安全感。
当过一次奶爸的贺承允突然发现带孩子也是一门学问,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
月嫂抱孩子出去窜门,贺承允和裴御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闲聊。
贺承允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问:“给铮丞打电话了吗?”
他知道裴御轩肯定打了,只是再确认一下。
“打了。”活了三十七年,裴御轩还没像今天这么羞愧过。
在裴老太爷的熏陶下,他也是个家族荣誉感很强的人。
作为裴家的子孙,他为有裴铮丞这样冷酷无情的弟弟感到羞耻。
“嗯,铮丞不来是不是?”贺承允握着手机,手指指腹有意无意的磨蹭屏幕。
他的胸口堵着一团气,想打电话去臭骂裴铮丞一顿。
可是……他忍了。
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妹妹自作自受。
她不嫁给裴铮丞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她就是不听劝,偏要趟浑水,还玩了那么多心机耍了那么多手段,难道真的是报应?
裴御轩看到贺承允一脸平静,颇有些奇怪。
就算贺承允和裴铮丞是好朋友,遇到这种事他不应该义愤填膺的责骂裴铮丞吗?
这么平静是为哪般?
沉吟片刻,裴御轩问:“你不为你妹妹出头?”
贺承允被问懵了,脖子僵硬,缓缓转头,看着裴御轩:“这件事不是铮丞的错!”
罪魁祸首以及得到了惩罚,现在还躺病床上爬不起来。
裴御轩叹道:“你太大度了。”
这话不知是称赞还是讽刺,贺承允无暇探究。
他只是苦笑着摇摇头:“有些事,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承思自己选择的路,就是跪着也要走完,怨不得任何人。”
“你妹妹如果听到你这么说,她肯定会生气。”
裴御轩虽然没有妹妹,但也知道,做哥哥的就该无条件的维护自己的妹妹,而不是像贺承允这样泰然处之。
贺承允无奈的笑笑:“她生气也没办法,我只是就事论事。”
希望经过这次的教训能让贺承思痛改前非,不要再奢望不属于她的东西。
还好,孩子平平安安,她下半辈子也有了依靠。
不算太坏的结果。
……
忙了一天,冉静舞直到深夜才回到家,已经联系到几个厂家。
她明天要赶去看面料的样品,出货量太大,一个厂的库存根本不能满足需要,必须和几个厂合作,因为生产厂商不同,就算同一款面料也会有细微的差别,她必须尽量找差别较小的几个厂拿货。
说了太多话,冉静舞的嗓子都哑了。
回到公寓,她才有空闲喝口水,然后去洗澡。
她拿了睡衣正准备去浴室,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贺承允的脸蓦地出现在了脑海。
她的心跳乱了节拍。
会是他吗?
冉静舞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按下可视电话的接听键,贺承允的脸带着疲惫跃入她的眼底。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冉静舞不客气的问。
上午走的时候他连招呼也不打,一整天也没个电话短信,现在才想起她了吗?
贺承允靠着墙,哑着嗓子,疲惫的说:“我刚刚从医院过来,我妹妹今天生孩子了。”
贺承思生孩子了?
这么快?
听到这个消息,冉静舞整个人都不好了。
像贺承思那种贱人都能生孩子,她却不能,老天爷实在太不公平了。
冉静舞收拾了情绪,冷笑道:“那就恭喜了哦,她现在恐怕更得意了吧!”
“唉……”贺承允幽幽的叹了口气,眉头紧蹙,能夹死蚊子:“能不能把门打开,让我进去再说?”
“不好意思,我要睡觉了,请回吧!”
冉静舞就要挂断可视电话,贺承允急急的喊:“等等,等等……”
“怎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冉静舞收回手,唇畔噙着讥讽。
“我一天没吃东西没喝水,能不能给我点儿东西吃?”
贺承允虽然说的是实话,却有博同情的嫌疑。
他专注的看着可视电话上的摄像头,似乎在透过摄像头与冉静舞对视。
“拜托,以后能不能编点儿可信度高的借口,你贺大总裁难道没钱吗,不知道自己在外面买吃买喝吗,到我这里来蹭吃喝是什么道理?”
冉静舞说完不客气的关了可视电话,拿着睡衣去浴室。
虽然吃了闭门羹,但贺承允并未放弃。
他走出单元门,仰起头,望着冉静舞公寓的阳台大声喊:“冉静舞,冉静舞……”
冉静舞买的是花园洋房的四楼,每层楼只有一户,电梯直接入室。
丰城的高端住宅社区,安保系统卓越。
贺承允喊了几声之后保安就来了,几个人架着他,把他带到了保安室。
正在洗澡的冉静舞听到手机响,她没理,一直到洗完穿上衣服才回拨过去。
保安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贺承允的人,如果她不认识,他们就把贺承允扭送到派出所去。
冉静舞本想说不认识,可想起贺承允疲惫的脸,无精打采的神情,到嘴边的话被她吞了下去。
她张开嘴又闭上,半响才在保安的催促下说:“我认识,放了他吧!”
不一会儿冉静舞的手机又响了,还是保安打来的。
保安告诉她,贺承允在保安室的沙发上睡着了,只能麻烦她过去一趟。
冉静舞扯了扯头发,这个贺承允到底在搞什么鬼,不就是他妹妹生个孩子吗,他至于奔放到去人家保安室耍赖皮吗?
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做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冉静舞披上外套出了门。
大半夜的,她应该在家躺床上舒舒服服的睡觉了,结果呢,连床边儿都没沾上,还得耐着性子出门。
今晚的风怎么这么冷啊?
天上连一颗星星都没有,看样子要下雨了?
冉静舞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了十五分钟才到达保安室,进门就看到贺承允躺在保安室的沙发上呼呼大睡,好像真的很累。
就算是在睡梦中,他紧蹙的眉头都没有展开。
他到底有什么心事?
看着让人心疼。
冉静舞走上前,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揉了揉他的眉心。
贺承允仿佛知道是她,闭着眼睛一抓,就牢牢抓住了她冰凉的小手。
他倏然睁开眼,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却布满了血丝,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痛苦。
看到这样的贺承允,冉静舞根本没办法板起脸。
她虽然心情澎湃,却又逼自己语气平淡,把关切的话说得敷衍:“怎么回事?”
“静舞!”
贺承允在冉静舞的面前不用继续伪装。
他一把抱住她,将脸埋在她的胸口,不停的抽气。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冉静舞懵了,手在半空中停了停才拍下去:“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是贺承思生孩子的时候挂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请原谅她不厚道的在心里偷笑一下,然后再感伤。
常听人说女人生孩子是九死一生,以前她不信,现在信了。
贺承思这算不算是报应?
多行不义必自毙!
不过也挺可惜的。
还那么年轻,她虽然做了错事,但也不用命来弥补吧!
短短的一分钟里,冉静舞想了很多,情绪也转变了几次,最终她开始同情起贺承思来。
冉静舞扶着贺承允站起来朝外走。
夜风吹在贺承允的脸上,他感觉到了陌生的冰凉,他抬眼望天,什么也看不见,泪水已经迷蒙了他的视线。
冉静舞把他带回家,煮了莫静宜最拿手的番茄鸡蛋面给他吃。
吃完面,贺承允才缓过劲儿。
他紧紧握着冉静舞的手,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她说,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贺承允最想说的是,她不能生孩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不用经历他妹妹那样的痛苦,只要活得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憋了许久,冉静舞才软言细语的安慰他:“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悲伤了。”
贺承允一怔:“承思没有死。”
“没死?没死你难过什么?看你这个表情,我还以为她死了呢?”
冉静舞惊诧不已,白高兴一场,真是的!
她看到贺承允的唇角抽了抽,知道自己的失望表现得太露骨了,她应该含蓄一点儿的,或是装模作样的高兴,而不是落井下石。
贺承允哭笑不得:“承思生产的时候大出血,子宫被切除了,虽然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但是身体很虚弱。”
“切除了子宫?”
冉静舞心理顿时就平衡了。
她很不厚道的想,像贺承思那种贱人,就应该得点儿报应,不然以后会更嚣张。
……
贺承允悲痛的点了点头:“不过能保住性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在现在的他看来,除了生死,其他的都是小事。
冉静舞没再幸灾乐祸,点点头:“是啊,能保住性命就很好了。”
她不禁想起多年前,她为了裴铮丞舍弃自己的生命,跌下山崖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活了下来,只是生命不再完整。
谁说缺陷不是一种美呢?
如果那个时候她就死了,哪里还会遇到贺承允,更不会知道人世间的男欢女爱是那么美好的一件事。
贺承允站起身,把冉静舞抱在怀中,他的手紧紧按着她的后背,似要把她挤入自己的体内,合二为一。
他害怕失去,只有紧紧抱着她,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身体是热的,呼吸是热的,心也是热的……
冉静舞仰起素净的小脸,温柔的问:“你今天肯定累坏了吧?”
“嗯,我可以……在你家的……沙发上,睡一晚吗?”贺承允不敢奢望太多。
“好吧,沙发借你了。”
冉静舞推开他,进房间拿了一件浴袍出来:“洗个澡再睡个好觉,晚安!”
“晚安!”
贺承允凝视冉静舞,她没有化妆,长发披散,却美得像仙女,看得他入迷。
他魂不守舍的从她的手中接过睡袍,甩甩头,不允许自己胡思乱想。
目送冉静舞走进卧室关上门,贺承允呆呆的站在客厅中央,半响才回过神。
抱紧浴袍,准备去洗澡,卧室的门突然开了。
贺承允眉开眼笑,太真的以为自己今晚不用睡沙发去,却见冉静舞抱了一床薄被,一个枕头出来,笑容迅速敛去。
好吧,他还是睡沙发的命!
“今晚可能会下雨,睡觉之前把窗户都关了吧!”
冉静舞又怎么会不懂贺承允看到她那一瞬间笑容的含义,让他白高兴一场了!
她把被子和枕头放沙发上,又回了房间,这一次,没有再出来。
贺承允洗了澡之后穿上睡袍,冉静舞的睡袍穿在他身上又短又小,连膝盖都盖不住,两条腿都在外面。
躺在沙发上,贺承允拉开被子抱紧。
鼻息间满是冉静舞的馨香,简直让他……没办法入睡。 想着房间里的冉静舞,又想着医院里的贺承思,贺承允虽然已经疲惫不堪,可依然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天发生的事就像一场梦般不真实。
他多希望那真的只是一场梦,睁开眼又恢复了正常,承思好好的,每个人都好好的。
原本应该欢庆新生命诞生的裴家,也因为贺承思的意外而平添了几分愁云。
别说贺承允睡不着,就是裴老太爷也睡不着,远在千里之外的裴铮丞更睡不着。
一直到天快亮了,贺承允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
房间里的冉静舞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摸身侧,居然空空如也。
她只睡了大床的一半,另一半留了出来,一夜过去了,没有压过的痕迹,更没有温度。
昨晚她进房间的时候虽然关了门,可是没有上锁。
这么说来,贺承允真的只是老老实实借用了她家的沙发一宿。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欣慰,冉静舞起身打开了窗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虽然昨晚下了大雨,但今天的阳光依旧明媚。
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冉静舞洗涮了之后走出房间,看到贺承允还在睡,远远的就能看到他眼窝处的阴影,疲惫并未散去。
不想吵醒贺承允,冉静舞轻手轻脚的去厨房做早餐。
这段时间都待在家里画设计图,冰箱里存货不少,她做了贺承允喜欢的煎饺和杂粮粥。
做饭的是,想到沙发上熟睡的贺承允,那种幸福的感觉又回来了。
贺承允失明的那段时间,她一直被那种幸福的感觉包裹着。
以前她不知道,现在明白还不算太晚。
为自己深爱的人做饭原来是一件这么开心的事。
都说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也许男人并不在意吃的是什么,真正在意的是爱他的女人为他付出的那份心。
冉静舞拿着勺子,轻柔的搅拌砂锅里的杂粮粥。
一双大手突然从后面伸了过来,搂住她的腰。
这种拥抱的感觉真棒!
冉静舞没有回头,闻着贺承允身上淡淡的柠檬香,温柔的问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很好!”贺承允抱着冉静舞,就像抱着自己的妻子,不舍得松手。
“那就好,你去洗涮吧,牙刷给你放在浴室了。”
“嗯!”
他嘴上答应了,却没有立刻松手,而是又抱了她一会儿才去洗涮。
吃着冉静舞做的早餐,熟悉的味道让贺承允信息,他不自觉的闭上眼睛,模仿自己失明的时的样子。
他夹不到尖叫冉静舞也不帮他,只能偷偷睁开眼看一看,确定了位置之后再伸出筷子。
那动作居然比失明的时候还要笨拙。
蠢萌,蠢萌的,很可爱!
冉静舞笑得合不拢嘴。
吃完早餐之后冉静舞就要去忙了,贺承允给了她一张银行卡,密码是她的生日。
如果贺承思不出事,他会陪着她解决问题,但现在,他只能在金钱和精神上支持他。
贺承允回到医院,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贺承思撕心裂肺,感天动地的哭喊:“让我去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了干净……”